半包烟

　　满头白发的母亲时常在院子里发呆，时而探头朝院外张望，仿佛要等一个人似，她那失望的神情又含有不甘心的意味，过了一会，又转过头来问我：“他会回来吗？”面对这样的询问，我内心阵阵酸楚，实在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。
 
　　转眼间，又到收麦子的农忙季节。父亲离我们而去正好半年时间，在这半年的时间里，母亲是度日如年，情郁于中，难以释怀。她时常念叨的他就是指我的父亲。多情自古伤离别，更何况是生死之别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，没有想到这场筵席竟然散得这么快。带走了母亲对生命的寄托，带走她对生活的希望。一瞬间，她顿显老态。

　　天南地北双飞客，老翅几回寒暑。

　　欢乐趣，离别苦，就中更有痴儿女。

　　古人在词中阐明了最深的感情不是少男少女那种缠绵之爱，更多是相依相伴多年忠贞绵长的夫妻之爱，只有那种爱才可以使天地为之动容，只有那种爱才可以使神仙为之羡慕。

　　父母年轻时候，聚少离多。父亲在徐州工作，家里的担子都撂给母亲，只有在农忙的时候，他才会风尘仆仆从远方归来，与母亲一起披星戴月忙农活。我们兄妹仨也会在放学之后，来到田间帮忙。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，转眼间风吹云散，已成人生梦幻。

　　我年幼的时候，哪里知道父母的辛苦，只是在自己慢慢地长大之后，听母亲的叙说，才知道父亲的不易。在单位上班，从来没有穿一件像样的衣服，从来没有吃一顿丰盛饭菜，而是把省下的钱寄往家里。每次父亲回到家里，手脚不闲地忙个不停，在他临走的时候，一定把院子打扫干干净净，把水缸里挑满了水，然后才放下心离开了家。在父亲离开人世之后，母亲总是念念叨叨他的好处，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，那浑浊的泪光里凝集着那深深的情感。有时候，我们也会悄然地落泪，为了怕被母亲看见之后更加伤心，只好转过身，假装没有听到她说话。

　　父亲在十九岁那年，祖父母同一年份里相继去世；母亲在十一岁那年，外祖母去世，外祖父在上海再婚，撒手不问母亲。父母结婚后，相互把对方当作自己生命中的依靠，无论是贫穷和富有，无论是健康和疾病，他们始终相敬如宾，不离不弃！直至死亡才将他们分离。

　　烟瘾不大的父亲只是在茶余饭后点燃一支烟，打发闲暇的时间。或在田间地头点燃一支烟，给我们讲一些励志的故事。希望我们兄妹三人都能读书上进，如今想来，却是无颜再面对那些殷殷教诲。

　　在我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时候，父亲突然感觉身体不适，我们年幼都还不能自己照料好自己，母亲出行不便，便央求姨夫陪同父亲到南京去检查。检查出来的结果，不啻于晴天霹雳，在我们本已贫穷的家庭炸开了。父亲身患有遗传性多囊肾，肾脏慢慢地衰竭，最终成了尿毒症患者，目前只有换肾或者透析两种治疗方案，别无良策。在那段日子里，母亲终日以泪洗面，茶饭不思。我正值年少，不谙世事，哪里会明白生死之道呢？只是看到母亲落泪，也仅仅在旁陪她一起垂泪而已！

　　从那以后，母亲再也不让父亲到田间地头；

　　从那以后，父亲便与那难以下咽的中药为伴；

　　从那以后，我们家里少了一些欢笑。

　　我本寒家，世以清白相袭。父亲的病重无疑给我们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，本来就不抽好烟的父亲，把自己抽烟量也减少了。偶尔啪嗒啪嗒抽上一支烟。眉梢舒展，也许只有那烟的味道才可以暂时除去他内心的苦恼，现在想来我们也可以体会父亲那时的心情，作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，却减少对家里的支撑，作为一个男人，他的内心的悲哀可想而知。

　　生活还得继续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熬下去。

　　那时候家徒四壁，经济拮据直到妹妹上班才有所改善，父亲在临终前还问一句让母亲至今伤心的话，“你手里还有钱吗？”这句话怎能叫人不伤心？这句话怎么叫人不垂泪？母亲安慰他：“钱的问题不需要你担心，孩子们自会替你想办法。”最让母亲心如刀割是父亲另外一句话：“我想抽一支烟啊！”当时由于考虑在医院里，我们一直没有买盒烟给父亲，就是因为这句话，让母亲无日不耿耿于怀，这也许是父亲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吧！而我们却没有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啊！

　　父亲抽烟一直比较少，就是在病重期间，我们一家人也没有一个人劝他把烟戒掉，考虑他的身体原因，我每次都是买高档香烟给父亲抽，避免卷烟对他身体造成更多伤害，而我自己则一直抽一些价廉物美的香烟。由于我们兄妹三人都是负债上学，上班后，再拿工资去还在校学习期间欠下的银行贷款，所以每个人都没有结余。

　　当我出去应酬的时候，身上总得带上一包好烟，我的首选是湖北中烟公司黄鹤楼品牌，也许是受到职业的影响，知道这种品牌卷烟一直保持着品质纯正、香气飘逸、对人的身体损害相当小的诸多好处，而且烟支里还含有名贵的中草药，具备止咳舒喉的特质。应酬结束一回到家里，我便把没有散完的半包烟递给父亲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……

　　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天情况，母亲脸色阴沉，似怀有心事。便随口问一句：“妈妈，你怎么啦！”母亲望我一眼，欲说又不想说，最终她还是说：“为何你经常会丢给你爸爸半包烟，而不是买一整包烟，他辛辛苦苦地把你们拉扯大，难道就抽不起你买的一整包烟吗？”

　　当时我满腹委屈，眼泪都差点掉下来，为自己辩解：“妈妈，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，我在外面应酬，总不能显示自己太寒酸吧！就是那剩下的那半包烟自己也舍不得抽，而是留给爸爸，你也知道我平时在家里抽的都是一些便宜香烟啊！”

　　母亲也不好再说我什么了，从那以后，我还是经常把应酬剩下的半包烟递给父亲，每次父亲接过烟都笑呵呵地说：“又是黄鹤楼啊！”

　　父亲生性淡泊、情趣高雅、不媚俗、不厌世，用自己坚强的意志走完了他的人生道路，带给我们很多的精神财富。我时常也会在问自己，父亲的一生是不是也像黄鹤楼卷烟那样“天赐淡雅香”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