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红楼梦”香烟洋画

　　粤、越、昆 、京等剧的同好，在香港见面时问我愿意不愿意加重行李负担，因他有一本《红楼梦》书相赠。我一看是《红楼梦绣像》之《洋画儿》，自然喜出望外。中国出版业百花齐放，连香烟洋画这么古老的“消费文学”，都煞有介事当作新兴读物重新出版成书。这样的书当然甚有收藏价值，贪心的红迷自是甘之如饴。

　　我虽非烟枪，也知道现今的香烟盒除了印上“吸烟危害健康”文字警告外，甚至还绘上可怕的骷髅头，彻底将香烟妖魔化，比诸二三十年代随烟草赠送的香烟画片，不仅五彩缤纷印刷精美，还以连环画形式刊载长篇章回小说，那是何等辉煌的文化盛朝。今天大众的识字率虽然翻了几番，但论文化深度和广度，倒远比不上那个连香烟画片都附上古典文学作品诗、画、文的旧时代。

　　《红楼梦绣像》有画有诗，每幅绣像附上一首评价画中人的七绝，有点像原著里正册、副册、又副册的命运判词。此书共收录120枚绣像，设色鲜艳形态服饰各异，连一些在书里昙花一现的咖喱菲都有机会入画，如那几个不记得出现在哪一回的丫头小鹊、嫣红、佩凤、偕鸾都上了榜。

　　宝玉作为“诸艳之冠”当然名列第一，他的评诗倒有些出人意表：“意绸语密态温存，摄尽名姝百种魂。二十一年情赚足，契然一揖入空门。”宝哥哥的博爱精神读者皆知，但那句“摄尽名姝百种魂”仍让人惊心动魄。不错，金钏、晴雯等宠婢，还有下凡历劫只为还泪的黛玉都是为宝玉而死；就连“欲洁何曾洁”的妙玉也因为宝玉而坐禅大乱，如她不是意乱情迷走火入魔，下场大概也不会是“无瑕白玉遭泥陷”吧？

　　续书第一百廿回《甄士隐详说太虚情／贾雨村归结红楼梦》里，贾政第一次为宝玉“掉下泪来”时说：“……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，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！”众多红学家曾为“十九”这个数字而意见纷纭，高鹗是如何能够这样肯定？香烟洋画里的宝二爷倒平白多赚了两年（二十一年情赚足），不知是他的幸，抑或是被摄魂各名姝的不幸。

　　黛玉的评诗根据原著，并无特别惊喜：“脉脉含情苦未酬，盈盈还泪搵还流。唬鹃哀雁憨鹦鹉，销尽秋窗雨露愁。”第三句的“唬鹃”和“哀雁”既以杜鹃啼血和失群孤雁衬托黛玉的孤苦伶仃，也包含了两名贴身丫鬟紫鹃和雪雁的名字。至于第三只飞禽鹦鹉，当然是潇湘馆中那只学会背诗的有情鹦哥。妙的是紫鹃本名鹦哥，看来贾府都有为丫鬟起个禽类名字的雅兴，另一有毛有翼重要丫鬟便是鸳鸯。

　　反钗派读者读到宝钗的评诗，竟然菩萨心肠起来，觉得她的处心积虑生涯规划实在失败，在通俗的洋烟画片中得到的是此等评价：“绦云轩里鸳鸯梦，滴翠亭前蛱蝶图。攘得月圆旋复缺，半生嬴受绣帏孤。”“攘得”和“嬴受”真是讽刺入骨。